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还是挺喜欢《妖猫传》

来源：伊姐看电影 文 | 伊 姐（ 周桂伊）

国华娱乐网：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再谈论这部上映都一周多的电影，是不是不合时宜了？

不会的，因为在文章最后，我还想写一下，人要不要归零，去承担荣耀殆尽后风险重启的问题，它跟《妖猫传》，还真有点关系。

妖猫传好看吗？

首先要申明，我不是原著党。我理解原著党们的失望，但我不觉得这是批评电影的原因——

因为，看过原著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在中国拍一部电影，肯定是服务更多人的，是快手 APP里的用户，以及北上广的精英知识分子，都可以花60块钱，去看，在里面有收获的。

我觉得《妖猫传》挺好看的。衡量一部电影好看不好看的标准有很多，作为商业电影标准是简单的——

• 故事工业制作完成的成熟度。

陈凯歌不用流量明星，副导演拿来演员的粉丝数，时尚资源一个表格，他拒绝了：要用合适的演员出演；

实景打造了一座“唐城”，种两万棵树，等它们长大。

置景和画面的精致，都在细节。服饰上，为了还原盛唐的华美，同时不流俗，有几千种服装供参考。

建城这件事，被很多媒体称为痴。但相比抠图电影，靠数数充当台词的明星，这其中的匠心苦心，还是该被尊重。毕竟，美，都是严苛标准下的产物。

• 故事的逻辑和推进。

陈凯歌的电影，或者说整个第五代导演的电影，故事都挺被诟病的——《妖猫传》没逃过玛丽苏的命运，所有人都爱杨玉环。

我反倒是理解的。在那个朝代，她的存在早就超过了一个人体，她是一种时代的象征。

陈凯歌的一个阐述，其实很明白了：杨玉环是大唐盛世，最亮的一道光，她不能太实。

什么叫做不能太实？就是，她是一个幻想。

电影花絮里，陈凯歌反复在强调的一点是：你要平静，你别动，你一动，就实了。

为了这种“不实”，陈凯歌在她一个抬头里，用了很多色彩叠加， 不同角度光的叠加。让她充满了虚幻的神迹的梦一样的美。

为什么《西西里美丽传说》，整个小镇的男人，都爱莫妮卡贝鲁奇，大家却不觉得玛丽苏，甚至为她后来的悲惨命运感到心碎？

因为她的丧夫、哀伤和圣洁，是整个二战之后，每个人对超越内心阴暗伤痛的祭奠。她也不是实的。

《妖猫传》，杨玉环不是一个女人，她是所有人，内心的一种投射。

阿倍仲麻吕，寇国在大唐当到的最大的官职，对盛世奇幻和背井离乡他是情感矛盾的，既惊叹又有某种哀愁，杨玉环，是他对美好的一种寄托。

白乐天，生在宫中目睹史书假象环生，离职，著书。安史之乱前，他想象中曾经炙热、真实、超越等级和权力的极致爱情，是他文学创作的所有动力。

不实，是杨玉环的荣耀，也是她的悲剧——

神，是没有软弱的资格的，最艰难的时候，神，从来都是祭品。

• 演员的表现。

电影里，每个演员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 张雨绮的肉欲和声音太适合这个角色。

• 张鲁一击鼓时候的狂放和阴霾。

• 张榕容从头到尾的华丽和骄傲。

节奏都对了。

电影有悬疑、恐怖、歌舞，这些类型片的东西，但也有一些动人的小东西。

我自己印象深刻的是，空海乘船东渡，在惊涛骇浪里，他难受不安，身边抱着孩子的女人却平静，他问，你不怕吗？

母亲说：孩子睡得那么熟，我就心安了。

一个大浪冲来，船翻了。

终身修行的空海，沉入大海的时候，画外音——“我只有恐慌，巨大的恐慌。那些背过的经文，懂的道理，全部消失了。”

可为什么母亲不恐慌？因为她内心没有自己，只有孩子——这就是“无我”。

这里有个深刻的哲学问题——

平凡生活里，无知觉的力量；和靠苦行和目的，去执念追求的信仰，谁更高级？

这些细节，还是会打动人的。

最重要，《妖猫传》还原了盛世大唐，有妖怪，有幻术，有万人空巷，有皇帝可以让天下众臣表白自己的妃子，这是很久没在中国荧幕出现的东西，是陈凯歌的一个梦。

陈凯歌出生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有才有貌，少年成名。属于一辈子没有怎么吃过苦的人设。

他很难拍出《小武》、《安阳婴儿》这种，真的被现实肉身，逼得抬不起头的绝望的东西。

• 他拍《无极》，是一个梦，张东健背着张柏芝双脚不沾地地跑，是梦。

• 他拍《霸王别姬》，也是一个梦，“不疯癫不成魔”，“少一分一秒，都不是一辈子”，是梦。

哪怕是《搜索》，虽然要反应网络暴民对人的伤害，但高圆圆饰演的女主角，最后死的时候收获了爱情，死得很美，陈凯歌对一个沉重的社会题材，下手依然轻的、温和的、美的。

像个梦。

我们需要陈凯歌这种做梦的人吗？我觉得还是需要吧。在这个北京折叠的时代，谁不需要一些不切实际的美，带领我们超越现实苟且。电影，不就包含这个功能吗？

李隆基有没有爱过杨玉环

照《妖猫传》的理解，李隆基爱没爱过杨玉环？我的答案：显然。

而且他努力过，希望两个人可以超越爱情，让它变成更加伟大不朽的东西，把个人小情小爱上升到一种开明的价值观境界。

摒除皇帝和妃子之间的君臣关系，众人面前从她裙底钻出，嬉戏怒骂如寻常情侣。

唤天下人仰慕杨玉环的美貌，以她为荣。

大臣和才子告白杨玉环，他虽有忌惮，却更多释怀“因为，我会跟杨玉环永远在一起。”

可最后，他失败了。这不是因为爱情失败了，是因为他整个人生失败。安史之乱，完全超过了他能力的控制范围。

倾巢之下，自己不保，怎么保别人？

用鸡汤点的话，真的因为“实力没撑起野心”。

以及，不用怀疑和挣扎，爱情当然是抵不过人性的，毕竟，爱情的本质，也是迷恋自己人格的水中倒影，全能自恋罢了。

爱，就是爱到你为我去死，用死来证明。这是很多人的憧憬，但真的发生的时候，一定是病态的。

• 法国《苦月亮》。咪咪和奥斯卡结婚七年，为了防止激情消散，保持全部关注都在对方身上，他们登上邮轮，封闭了跟外界的交流，与人群隔绝，激情变成了过度纵欲、彼此仇恨、互相伤害。

最后抵抗不住这种扭曲的痛苦，咪咪给奥斯卡一把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 日本《感官世界》。 阿部定对感觉的敏感,让她沉沦于与吉藏的性爱之中,两个人片刻不能分离，短暂分离的苦闷，会造成彼此巨大的空虚。

最终，阿部定在性爱高潮里杀死了吉藏，并割下他的生殖器私藏，这是1863年，震惊日本的真实案件。

不少人说，《妖猫传》歌颂了少年之爱，是永远比皇权庇护更纯粹的——白龙爱着比自己大20岁的杨玉环，枯守空穴，为她送命，为她寻仇，至死不渝。

但我要提醒大家，陈凯歌给出的前提，白龙是被父亲抵掉赌注的孩子，他有跟杨玉环一样的身世，所以杨玉环对他说的话——“我从小就被寄养，一点一滴都想着加倍还”，这句话，其实是白龙付出的伏笔啊。

最后白龙消失幻化白鹤而去，留下的，就是杨玉环给他的“翡翠玉簪”，这份赠别之情，一眼之爱，卑微的少年，终于还清了。

我们听着都不舒服，但，站在心理学角度，所有爱到极致，高于生命本身的状态，本质还是匮乏。

所以，陈凯歌是浪漫的，无需质疑。但他灵魂深处，也是不信这种浪漫，极度悲观的。

他内心在呐喊“真希望我也活在那个盛世大唐”，但也明白“人生只有生死是大事”。

人性就是那么矛盾。

哪有什么“极乐之宴”，只有“盛极而衰”——

我们都是时间长河里被戏耍的小人物罢了。

如果不是陈凯歌拍的，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口碑两极化？

大家都在讽刺，《霸王别姬》不是陈凯歌拍的吧。这个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起点太高，也是一种苦累。

别人赛跑是为了跑赢对手，你不断奔跑，是为了跑赢时光，超越那个灵光一现、仿佛神助的是过去的自己。

少年成名，你说是幸运，我说是代价。

我不是陈凯歌的粉，但我支持每个人不断改变，哪怕改变被嘲笑。

• 张艺谋拍《一个也不能少》、《拍案惊奇》，人家说，你不要变来变去地尝试，要爱惜羽翼。

• 他说，只有成为照片，贴在墙上，永远被供奉，才真的有资格，爱惜羽翼了。

• 周星驰拍《西游伏妖》《美人鱼》，记者问，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江郎才尽？

• 他说，20多年了，每天我都这么认为。

但他们停下来了吗？没有。他们依然在挣扎，归零，冒着荣耀被消耗殆尽的风险，继续创作着。

重来，跌倒，被嘲笑，所谓超越自己，本身就是个吃屎的过程啊。

以及，睁大眼睛看看吧，这个时代，哪还有什么永恒荣耀？

被否定，被讽刺，被超越，是每一代辉煌者的宿命。

昨天罗振宇的演讲《时间的朋友》你们听了吗，我还真听了。

今年的他为去年的自己结论打脸了，他坦诚自己的焦虑，“时代已经快到你刚扎好马步，摆出起跑架势，市场完全变了，你跟对手赛个什么劲儿？目标都没了。”

但要不要继续摆出姿态，要不要不断奔跑？要的。

因为，“最重要的是那种你必须做一遍，才会获得的知识”。

所谓《认知差》，就是你今天的经历，减掉你昨天的经历，期间发生的所有他人无法取代的成长啊。

做一个敢对新事物、新人类、新时代好奇，敢失败的人，比永远在神坛，难多了。

所以，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依然觉得《妖猫传》不错。

在这个好演员稀缺流量明星当道的时代，

在这个年轻人越发喜欢游戏超过电影的时代，

在这个大家关心快感大大超过美感的时代。

《妖猫传》，起码有陈凯歌的真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