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想要的权力在天下;另一种想要的权力在床上。(There are two kinds of women. Those who want power in the world; those who want power in bed.)”
在电影《杰姬(Jackie)》中,上世纪最著名的女性之一、美国“前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后嫁给当时的世界首富“希腊船王”奥纳西斯为妻),在向牧师告白(confession)时如是说。
她紧跟着的下一句话是:“What am I left with?( 我现在还剩下什么?)”
说这段话的背景是,1963年11月,杰奎琳亲历当时的丈夫、美国第35任总统约翰.肯尼迪遇刺,倏然从“第一夫人”华座跌落,遭受失夫、“失业”的双重打击。
“第一夫人”本是个“身份”而非“工作”。但电影中的杰奎琳,却显然把它当作了一份“工作”。结果,纵然她曾经是站在总统身边、极富时尚与外交魅力的第一夫人,可随着丈夫遇刺被害、副总统林登.约翰逊当即履职美国新任总统,她不仅痛失丈夫、还跌入了巨大的身份迷失与焦虑。 她不再是第一夫人,也不再是肯尼迪的妻子,她成了肯尼迪的遗孀,肯尼迪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没有个人职业的女子。
事实上,在24岁那年嫁给当时的众议员约翰.肯尼迪之后,她便辞去了在《华盛顿先驱报》的摄影记者工作。比较有意味的是,中学时代曾以“不做一个家庭主妇”为志向的她,在嫁入美国当时最有政治经济影响力的肯尼迪家族之后,便开始了围绕丈夫而规划、建设自己的人生。
让丈夫为自己骄傲、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做一个优雅美丽、能为丈夫政治生涯增光添彩的第一夫人,就是杰奎琳的“工作”、她的人生理想。
杰奎琳自己在接受一个电视采访时曾说,她心中的“第一夫人”,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照顾好总统,照顾好家庭,让总统无后顾之忧,能够好地效力国家。
当然可以理解。也不是在批评杰奎琳。
其实,杰奎琳是一个非常有抱负的女人。她要的权力,绝不止是“在床上”的那种,她的抱负“在天下”。
可那个时代的局限性是,女人通常情况下很难取得男人所能抵达的成就高度,无论是在政治领域,还是在其它专业领域。
相比较于一个人在某一个领域内付出持久、孤独的刻苦与努力,还要承担“不一定能有大成”的事业风险,一个有雄心的女子在上世纪一九五零、六零年代,想要“做出大成就”的一条路径、或者说捷径,便是:相中一个能做出大成就的男子,做他的人生伴侣,和他成为一定程度上的志业合伙人,助他成功,从而,夫荣妻贵。将丈夫的光环,变成夫妻的光环。
这条路径,当然也门槛很高。杰奎琳所有曾经接受的教育,从姿态礼仪培养,到琴棋书画、艺术音乐、舞蹈马术,一方面固然是她的个人兴趣与爱好,但更是为日后做一个上流社会的名媛而做准备,提升自己在婚恋市场的价码。
她的母亲,走的是一模一样的路,通过第二次婚姻成功提高了自身与杰奎琳的生活阶层。她对杰奎琳未来道路的期待亦如此。
根据一些资料表述,杰奎琳一成年,就频繁参加上流社会的party,试图结识更多的优秀婚配潜在对象。她曾经定过婚,对方条件不错,是一个银行家的后代,但家世显然不能与肯尼迪家族相比。她22岁那年毁了约。
肯尼迪家族当时的财富,在全美排前十,约翰肯尼迪的父亲是罗斯福总统时代第一任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主席,后来更任美国驻英国大使。约翰肯尼迪本是家中次子,但因为哥哥在二战中牺牲,身体一向不好的他,被家族列为“未来的总统候选人”作重点培养、扶持。 如此笼罩在光环中的男子一出现,杰奎琳迅即做出了决策与选择,于24岁那年嫁给了长自己12岁的约翰肯尼迪。
杰奎琳的人生与婚姻策略,绝非孤本。再早一些,来自东方并在美国受教育又回到东方的宋美龄,也是相似的人生与婚姻策略。
只是,宋美龄的传奇圆满,人生长寿,因为她运气足够好。她相中的男人,哪怕是此后退守台湾一隅,仍是一个地区的首领。并且,他们都算长寿。既经历了戎马倥偬的战时岁月,也相偕以老,享受过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而杰奎琳则揭示了这种人生与婚姻策略的“风险面”。由于肯尼迪遇刺,这位31岁入驻白宫、成为美国史上最年轻第一夫人的女子,在刚自筹资金把白宫翻修一新、并凭借个人修养、魅力风靡全球之鼎盛时期,于两年零十个月之后,凄然离开白宫。
在《杰姬》中,我们也多次看到她因此而产生的巨大失落感。新第一夫人在丈夫宣誓成为美国总统之后难以抑制的笑容、她在白宫里挑选窗帘的颜色,都刺激着杰奎琳敏感的神经。
终究,如果太阳不再发光,那失去光源体的月亮,就只能叫月球。此时的杰奎琳,不再是White House的housewife,也不再是肯尼迪的housewife。没有了肯尼迪提供的house,她成了widow。
因为没有自己赖以为生的职业,因为一直靠着丈夫的收入而生活,这位此前一年置装费就能烧掉总统丈夫一年年薪的前“第一夫人”,在顷刻间,就要从“平均每三天就有一套新衣可穿”的云端生活,跌落凡间,承受命运极其无情残酷的那面。
在肯尼迪葬礼举行前,杰奎琳已颇有“远虑”地对肯尼迪母亲说:林肯遇刺后,他的遗孀南希在贫困中了却余生,权靠变卖家具维系生活。如果,我卖掉几件家具,应该可以供孩子们读完大学。
肯尼迪家的人回她: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如此。
听来是安慰,可却透着人生的大无奈与无力感。一个年轻的女人,得靠他人的承诺,才能对自己和自己孩子的未来,怀有希望。
可谁知道,命运之手,不会又一次和你开个玩笑?
说回电影《杰姬》,它就像是处心积虑地要为杰奎琳祛魅。
电影中的杰奎琳,在那个极端的处境里,体现出的人格特点更多不是镇定冷静,而是:名利心与虚荣心重、很强的世俗欲望、善于操弄媒体、个性紧张、敏感,关键时候甚至任性,也易焦虑。对公众和在私下,几乎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神情与表现。
她自己的台词:丈夫认为她虚荣心重;她最后意识到,自己任性地为肯尼迪谋一个盛大的葬礼,不是为了肯尼迪,也不是为了传承他的遗产,而是,为了她自己。
抓住很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机会,成为全世界的焦点。那是前美国第一夫人向世界政治舞台做的告别演出。她要这演出隆重与浩大,被世人铭记。
她效仿林肯的葬礼来操办肯尼迪的,她要肯尼迪如林肯一般被世人铭记。肯尼迪地位越高,她作为肯尼迪夫人的地位越高。
挺分裂的一个角色。
也许,真实的杰奎琳就是分裂的吧。
一面要做公众面前的完美“第一夫人”,时刻优雅、端庄、时尚,苦心营造“第一家庭”幸福和睦的形象;
另一面,却在真实的私生活中,又不得不忍受丈夫的风流成性,包括那段与梦露的“著名”绯闻,以及后来梦露的离奇自杀——这起自杀,就发生在肯尼迪遇刺前一年。
电影中,没有明确提到这一点。但是,有暗示。
杰奎琳在对牧师告白时说:“我们甚少同床,即便是在他出事前的那一晚,也没有。”
“有时,他(肯尼迪)孤身走进沙漠。就让他去被魔鬼引诱吧。但最后,他总会回到我们身边,回到他所爱的家庭。”杰姬又如此对采访她的记者说,眼神凌厉。
选择任何一条道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命运早暗中給一切标好了价码。
电影《杰姬》没有演绎杰奎琳之后的生涯,仅截取了她生命中很短、但最关键时刻的人生片段。但这些片段,却为解释杰奎琳后来的人生选择,埋下解读线索。
她的虚荣心、奢侈花费、对一套套华服的迷恋、对第一夫人风光生活与光环的迷恋,她对未来生计的担忧,足以解释她为什么后来会选择嫁给大自己23岁、且风流成性的希腊船王奥纳西斯。
那年,杰奎琳39岁,奥纳西斯62岁。
如果说,经由肯尼迪,她见识了世界权力的顶峰,经由奥纳西斯,她迈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用金钱堆砌的浮华世界 ——哪怕,这个婚姻千疮百孔,漏洞百出。
大多女人,在择偶问题上,很容易跌进同样的坑。
奥纳西斯贪恋杰奎琳“前第一夫人”的盛名,杰奎琳图慕奥纳西斯的极致财富和这财富所代表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极致的财富光环本身,是对杰奎琳虚荣心的极大刺激与满足。
经济层面说,如果,一个有欲望的女人自己不能成为豪门,她便需要攀附一个豪门。
价值实现层面说,如果,一个女人不是真正自信,不能自己创造足以自傲、自信的价值,她需要靠身边男人的“身价”,来为自己“标价”。这是很多女人确认自我价值的一条“捷径”——虽然这条路其实并不那么好走,并不少风险阻劫。
找个男人予自己以光环,这种偷懒的做法,其实是对自己的人生,放弃责任承担,是一种责任逃避。
第二次结婚后的杰奎琳,有相当多的时间消耗在购物上,她挥金如土,疯狂购买衣服和鞋子,她参加各种party,用来展示自己的时尚库存与品味。传闻她一次就能拎回200双鞋子,每个月的消费都远超奥纳西斯给她的零用钱配额。
面对惊人账单,奥纳西斯很快开始懊悔这桩婚事,他频频开始与自己从前的情人、希腊著名歌唱家玛丽亚.卡拉斯私会,再让杰奎琳从报端看到他们私会的消息。据说,此举是为了引起杰奎琳的醋意、希望她对他更加珍惜与尊重。
更据说,为了羞辱与教训杰奎琳,奥纳西斯甚至放风給摄影记者,策划了当年轰动一时的杰奎琳裸照门事件。 是他泄露給外界杰奎琳裸泳的地点、上岸的地点。
然而,杰奎琳既没因此而产生改善婚姻窘境的念头、行为,也没有选择离开这桩千疮百孔的婚姻。她既没有改善这桩婚姻的动力与能力,也没有离开这段不幸婚姻的勇气与实力。
她只是,经常独自回到美国,一年至少有一半的时间独居纽约生活。
终于,奥纳西斯修改里遗嘱,将第一受益人变为自己的女儿。
奥纳西斯过世后,杰奎琳不得不与奥纳西斯的女儿打起遗产争夺战。最终,她一次性获得2600万美元的补偿,而奥纳西斯的女儿继承了父亲十亿多美金的遗产,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
第二次婚姻后,拿到2600万美金补偿金的杰奎琳,不用再担心此后的生计与生活品质。她,也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此前的生活态度、婚姻态度。
1975年,46岁的杰奎琳选择再次成为一名职业女性。她进入维金出版社(Viking Press),担任咨询编辑。年薪1万美金,每周工作4天。
由于图书编辑的职业生涯起步较晚,也或者是衣食无忧的杰奎琳只求心归平静,她并没有在这份工作上做出惊人成就。但至少,她在这份工作中找到了充实与快乐。
她没有再婚,晚年情侣是与她同龄的莫里斯.坦帕尔斯曼,一个瑞士人,也是她的财务顾问。
64岁时,杰奎琳被诊断出淋巴癌。次年,她去世,终年65岁。一个传奇女子不平凡的一生就此结束。
注:电影《Jackie》获得奥斯卡与英国电影金像奖的最佳女主演提名。